《机动年代记·高达 追忆残响》 第零卷-上 【JOB | 工作】
人类，亿万年间的凝练后诞生于地球的智慧生命体。
从呱呱坠地到健步如飞不过两百万年。
在宇宙年轮上轻如笔抚的旅途，对于刚刚开始抬头仰望星空的族裔来说，步步镂心刻骨。
我们成长，我们斗争，我们协定，我们联合。
跨过时代的峰顶，人们仰望铺遍苍穹的文明轨迹，感叹着记录下世间百态。
孩子们离开母亲的怀抱，继续向孕育了母亲的太阳系伸展枝叶。
人们在没有谎言的世界里并肩而行，日记本上的页码也悄然换上了新的前缀。
人类纪年的页面接连翻过，却无人注意这本厚重的日记前面与旧页码一同被撕下的部分，被遗失在了哪个角落。
人类纪年0265年。
距离人类的梦想破灭已有178年，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远距离扫描，完毕。质量范围内的对象碎片数量，40482，没有变化。”
天体调查船地鼠号的船桥室内回荡着导航员的声音，他望着屏幕上的数据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
这艘老船的空调性能不算好，拥挤的船桥里甚至还有几分燥热，但空气却如同凝固了一般，没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咳……”精致的木质办公桌前，一位老人整理着表情，摇了摇头：“戴尔顿队长，你也知道我们的任务都已经持续两年了。我也想尊重你的想法，但我实在是不觉得这种偏僻的地方会出什么事。我行船也有三十多年了，就没听说过海盗抢劫货船以外的船，尤其像我们这种没啥油水民间考察船……”
老人低沉的话音未落便被桌面的一声震颤打断，右手已不自觉地扶住桌上险些落下的招财猫。
称为戴尔顿队长的男子缓缓收回砸在船长桌上的右手，眉心却也忍不住往鼻梁的方向陷了下去。
“我刚才解释很多次了。三天以来，我们路过的废墟带越来越细碎，碎片之间也有区域性的温差，怎么看都不像自然形成的。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击碎的。”
他握拳的左手，下意识地对右手拿着的平板电脑摆出了击打的动作，好在标准服质地比较柔软，并没打出什么故障。船员们虽早已习惯他的脾气，这次却也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不同于平日的慌张。
“这一路的废墟带越来越碎，简直就是给海盗量身定做的狩猎场。现在世道不太平，这些家伙也越来越饥不择食了，我们不是货船又如何？”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连同手上的平板一起指向了船长的脸。
“总之，我觉得有鬼。”
戴尔顿队长沐浴在周围人尴尬的视线里，小心收回快顶到船长脸上的平板电脑退回到船桥室门口。
他停顿了一下，忍住不转过头来，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我也是为了您的行船安全考量。基于安保公司的立场我最后重申一遍，请您回航到最近的驻留船团避避风头，也好让大家休整一下。”
嘀嘀声再次打破了沉寂，船长全息屏上跳动着机库打来的通话申请。他迟滞了一下，也学着戴尔顿队长刚才的架势气势磅礴地锤下了挂断键。
像是在自己的行为里获得了勇气一般，船长表现出比刚才更强硬的态度：“回航算上修整时间，又得浪费不知道多少天。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日程紧迫，还是说你希望延长项目时间，好多赚点？”
戴尔顿瞪圆了眼睛，显得有些诧异。但也强忍着怒气听船长继续发言。
“态度谨慎一些，我是同意的。你的机体不是有军用级传感器吗？这样，你察觉到异状我们就撤，我们这船腿快跑得掉，总可以了吧？”
双手十指交叉托腮，眼睛瞪得大大的，躲闪的眼神和颤抖的眉梢没能隐藏住他的慌乱，和他故作威严的姿态格格不入，逗笑了一直不耐烦的导航员。
戴尔顿瞥了一眼默默摇头的副船长，本想开口甩出些什么“告辞”之类的气话，可见船长把头都侧了过去只得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报告！啊——”电动门开启的瞬间，一个银发男孩一头撞在戴尔顿的胸口上。冲击力让他向后翻了两圈，直到手忙脚乱地抱住墙边的栏杆才停下来。看上去还是不太适应无重力环境下的生活。
虽说知道是自己突然开门在先，不过一想来项目进度拖延，多半是因为这些实习的小屁孩干活不利索，戴尔顿也就蛮横了起来。
“嘁。没长眼睛吗？”
见到男孩尴尬的微笑与点头致歉的动作，戴尔顿只得又叹了口气，拉着扶手向机库移动。
“喂，戴尔顿！要不要一起去医生那喝两杯？修这些破玩意可把我累的。”
一个健壮的中年人打着招呼迎面而来。戴尔顿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用力向后踢了一下地板。中年人见状急忙向侧面躲闪开来，任戴尔顿擦身而过。
“我可没有拉蒂先生您这么有闲情雅致。”
戴尔顿开始在空中调整姿态，向后扔了出一个黑色的对讲机形状的物件，便消失在了通道拐角处。
“酒先放一边。我现在越想越不对劲，万一真有什么问题还得指望您了。”
“我就是个搞后勤的，指望我什么……喂！”
通道另一端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中年人接过黑色物件，长叹一口气。
“真要命。”
机库，也是曾经的MS机库。在几十年前这艘船还是军用船的时候，众多等待出击的MS在此接受整备。但如今的天体探查船地鼠号里已不再见得到这种盛况。被称为机库的空间内，挤满了工程用的机动工装 · 矮星，随时准备出动执行作业。
地鼠号虽然生产年代久远，但被改造成民用船贩卖给现在的船长也只是两年前的事。民用化改造后，船头的通用发射通道被加装了工程用碎石撞角，让她现在看上去比原先更符合独角鲸级这个旧名字家族名。
200年前，机动战士这个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月球开发公司MDC开发的新标准泛用人形工程机械的产品系列代号。因优秀的泛用性逐渐被转用于军事后，MS一词成为了战斗用机种的专属称呼，工程机则不再使用。
伴着关节锁解除的排气音，这间曾经的MS机库里现在仅有的MS——戴尔顿队长的民用改装型海拉，起身离开重力区，打开磁力吸附走向舱口。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电缆都弹出来了？”
望着发射口被误弹出的延长电缆缠住的矮星，坐在MS驾驶舱里的戴尔顿有些抑制不住骂人的冲动。
“都堵在这里，想让我轰个洞出去是吧。”
海拉那近20米高的身躯也有了情绪一般，跟随者戴尔顿的牢骚挥动着左臂上巨大的盾牌。盾牌猛然停顿在身旁一台矮星前，剧烈的气压变化产生的大风，吹走了一旁飘着的几名整备员。
“戴尔顿大叔——！刚才船长在船桥说要大家准备出动的——！不好意思——！”刚才的银发男孩捂着耳朵出现在角落的门口，用稚嫩的声音对着戴尔顿的MS呼喊。
“吵死了，我才34！而且我这机体的收音效果好得很。”
“不好意思……我们尽快……”
“有病吧！你要杀人啊！”优秀的收音装置同样没漏掉刚才被吹飞的整备员们的骂声。
“老不死的……”声音从戴尔顿嘴里蹦了出来，不过舰桥通讯按钮上的手并没有按下去。他戴上充满古典风情的有线耳机，同时也不忘开大一点船内通讯频道的音量，开始了不那么彻底的现实逃避。
“让他自己凉快会吧布兰，咱又不能帮他给墙上开个洞。”银发男孩身旁的矮星驾驶舱里，传来轻佻的少年音。
“他这脾气放咱们那儿，准得天天被人伺候。”声音的主人探出半个身子，坏笑着把手伸向了银发男孩手上的其中一瓶运动饮料：“谢啦。”
“缪尔哥你又开始了。要是嬷嬷在这又得被教育了哦，‘谨言慎行’。”
被唤作缪尔的少年一口又灌下去大半瓶饮料，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两年来您这业务越发精进了啊，布兰雪嬷嬷。”
环顾一圈，感觉这局面不像马上能出动的样子，他放松身体靠着矮星的手臂躺了下去，就像几十米外发射口的嘈杂被隔离在异次元一样。
“两年了啊，大家都长大了……也就我。哎，医生都夸我越活越年轻了。”
缪尔伸了个懒腰，顺手拿起了旁边充电的古典游戏机，按压着面板开始了清脆地连打。
“你才几岁啊，明显不是在夸你吧。你的矮星都成游戏机的充电座了。”
缪尔按下暂停键的手停顿了几秒，又缓慢地动了起来。
“嗨，还是家里呆着舒服。”
相邻的另一架矮星的液压杆发出的呲呲声打断了两名少年短暂的对话，推进剂喷出的热气使得布兰雪下意识护住了脸。阵风散后，身旁的停机坪已空无一物。布兰雪睁开眼睛，从指缝间窥见的那台矮星已经绕过空中混乱漂浮的器材与人员，从海拉上方擦身掠过。
高压气流打在MS身上带来的震动，惊得戴尔顿直起身来。
“谁啊？脑容量不够大记不住操作规范是吧啊？说了多少遍机库里不能开推进器……喂！”
戴尔顿的怒吼透过外部音响回荡在众人耳中，唯独当事人没有任何回复，只是开始用机械爪利索地帮助被缠住的机体解开线缆。
旁边几台矮星只能退开围观，毕竟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讲机械爪也就是用固定程序来抓抓石头而已。用手动模式操作机械爪给线缆解结这样的操作，有些太过复杂了。
“果断不是坏事，但动手前不打招呼这个坏毛病你们还是得让她改改啊。”一名身着白大褂的金发男子出现在墙边的走廊，对着下面的二人轻轻挥手。
“听说有几个小倒霉蛋被缠住了，我怕出现伤员就先来机库了。看样子用不上我了。”
“医生您也该习惯姐姐这样了吧。”布兰雪抬头望向男子，又瞥向一旁的缪尔。
“反正她也不会伤到人，和缪尔哥不一样向来做事都很冷静，不用担……呜！”
话还没说完缪尔的空饮料瓶已经精准命中了布兰雪的后脑勺。
“线缆问题已排除，请各相关人员着标准服，300秒后登机进入待机甲板，300秒后待机平台的内侧舱门将关闭。”
机库内的扬声器响了起来，广播声回荡着提示人们准备工作。
“行行行，反正我就是铁憨憨行了吧。”缪尔一边打趣一边麻利地爬回驾驶座位上，开始检查任务前仪表盘的状态。
“嘛，我和布兰劝她大概也不管用，还是医生你自己来吧。她也就听医生的话了。”
“这可太抬举我了。她只是不会表达而已，大家的话还是都听得进去的。”金发男子从口袋拿出一颗浓缩巧克力随意丢进嘴里，准备从身后的自动门离开。
“嗯，我知道。”布兰雪哼着小曲戴起了头盔，敲击着设备键盘的手都跟着欢快了起来。
舱门开启，数台矮星相继离船。戴尔顿队长的海拉也跳出发射口，启动了膝盖上的动态扫描传感器矩阵。
“戴尔顿队长，请开始依照原计划进行搜索警戒。”
“样子都不好好做还计划。”
民用改装型海拉右手架起光束火箭炮，左手拉起盾牌进入警戒状态。雷达矩阵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热源，戴尔顿开始缓慢向前移动，用光学传感器确认附近安全，与此同时确认到初步安全信息反馈的船桥直接发出了广播。
“周边宙域安全，各机请在现场工程组的指挥下开始作业。”
“嘁……”
20台矮星离开出击时的纵列队，一组一组在工程组负责人的带领下朝着废墟带方向散开。三维雷达图上，编号为040的矮星熟练回避着废墟构造物，在屏幕上朝着最远端的目标物聚集地一点点远离。
“无论几次都看不明白，这姑娘的动作是哪里学来的。”工程组长望着很快消失在视野中的040，拍了拍脸进入工作状态，标记了稍远的一块目标。
“看来没有敌人，我们也走吧。早点干完，早点收工。”
接受到指令，一同驾驶矮星准备进入废墟带的缪尔和布兰雪打开传感器矩阵，画面上显示出了复数目标物密集的区域。布兰雪打开了记录仪，准备开始作业。
“我们也加油吧，不能全部推给她一个人了。010-布兰雪，开始作业。”
“是啊，也不能老被她拖着走……026-缪尔，开始作业。”
列尾的光点们消散在废墟带中。
地鼠号调查船接受到的工作委托并不复杂，起码听上去很简单。搭载委托人提供的改装型矮星，利用其在肩部上加装的特制传感器阵列，在委托人提供的轨道坐标寻找附近的废墟残骸带，并搜寻目标物质碎片——琥珀石。
琥珀石只是一种临时的叫法，委托人并没有告知这种黄色固体的具体成分和由来，因为碎片大小基本都在手掌尺寸上下，并且成有点通透的黄色光泽，所以被船员们称为琥珀石。只要把琥珀石装进屏蔽收纳盒内，便不会再被传感器感应到。
考虑到本次航行中的地鼠号单纯作为考察船并没有进行商船登记也不会行驶在商用航路上，被海盗盯上的可能性不大，作为实习地点安全性无可挑剔。来自木星圈农业殖民地基刚提亚的一家WRC教会福利院，便在两年前接下了这次工作人员派遣委托。
福利院的负责人纽曼神父认为，对于福利院内为数不少的来历不明甚至没有记忆的孩子们来说，当下最为重要的莫过于走入社会后面临的生活问题。于是他先把年龄合适的孩子们先送往培训机构接受工程机初级培训，之后让他们参加了这次社会实习。
参加实习以来，探索、收集、航行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却也无可避免地让人感到枯燥乏味。虽深知实习机会的宝贵，船上的小工人们仍时不时会羡慕起那些因为年龄和身高不合规而无法参加这次实习的孩子们。
“两年了，总算快结束了。”
满怀返乡期望的缪尔，小心翼翼地用矮星右臂的机械爪抓住一块碎片放进左臂的收纳盒内。
不确定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疲惫所致，每次出发作业时，他都会感到脑袋里总有一股嗡嗡声惹得自己有些头疼。缪尔有问过其他人，部分人也多少也觉得工作时偶有不适，但每次向船长申请排班变更和增加休息时，无一例外都被回绝或者转移话题。
缪尔望着屏幕上右前方的信号标记，脑袋里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如品质不良的电子仪器一般令人烦躁。无奈之下他只能如往常一样准备用薄荷糖提神，试图缓解这种头痛带来的疲劳感。而他脱下头盔撕开偷偷带进驾驶舱的薄荷糖包装时，来自戴尔顿队长的紧急通讯广播贯穿了他本要放松下来的大脑。
“舵手！躲开！”
突如其来的全域通讯扎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嘁，地鼠号被弹！弹道追溯，有不明异常热源标记在A34-02-02-05，坐标同步了！全员远离！”
缪尔反射式地一股脑把薄荷糖塞进嘴巴，他看着屏幕上随着报警一起冒出来的红点，在红点和目标之间的是标有数字010的蓝点。
“布兰，回来！”
缪尔的声音混杂着信号噪音在头盔内回荡，布兰雪开始紧急回旋的瞬间，一块巨大的残骸构造板迎面砸来。
在布兰雪向后闪避二十多米时，远端射来的绿色光柱命中了布兰雪刚才所在位置旁边的废墟钢架，烟尘中逐渐清晰的巨大轮廓里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一点绿色萤火。
巨大的黑影躲闪开来，在阳光下露出了灰白的胴体，以及肩膀上的嘴咬环带的骷髅徽章。随后这灰白色的巨影头也不回地，朝着地鼠号的方向加速飞了过去。
灰白机体前进中伴着横滚，用与外表敦实的体型不相称的机动性，又流畅躲开了两发绿色光束。
“狗屎，你早点闪开我就能打中他了！”
头盔扬声器里传来戴尔顿队长紧张的声音。
“全机离那个大块头远点！让他近身了就完蛋了。”
听着戴尔顿队长的命令，布兰雪一时间不知所措，毕竟灰白色MS已经远离了自己冲向了地鼠号，只需要待在原地就算完成了指示，可一想到同伴们还在船上，他的内心依然慌乱了起来。
“那个徽章是……海盗吗？来了！”
灰白色MS从几台矮星旁擦身而过并未进行攻击，举起巨大的机枪瞄准地鼠号的方向开始了反击。
“无视我们，冲着MS去的吗？”
“大家都还在附近……姐姐的信号怎么消失在那么远的地方了？”
“布兰，能从旁边绕回去吗？”
通讯窗口里的缪尔轻咬嘴唇，但马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可靠表情。
“不要紧，总有办法的。”
深呼吸过后，他用力地按下了全体通讯频道。
“026呼叫全体，026呼叫全体。现在除040以外其他矮星都不算远，海盗应该也想先解决海拉。趁现在立刻回机库，戴尔顿队长想办法拖到大家收容完成，然后我们就逃跑吧！”
虽然有些对不起戴尔顿队长，缪尔还是说出了直觉上可行的计划。
“哦！……对哦，直接逃跑啊。戴尔顿队长……怎么样？跑吧！”
船长从桌子下探出头来发表了敌人来袭后的第一句感言。专注到忘记对船长发火的戴尔顿，一边向敌人射击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身位。
“风险不小，也不知道船体能不能扛住敌人的追击，敌机速度也不慢，我扒在外面也不现实……哎管他的，先收容起来吧。总比在、外面挨、打、强！”
迫切的形势让戴尔顿队长的气息有些支离破碎。眼看手持刺刀枪的敌机已冲刺到脸前，他反应迅速地架起盾牌抵挡，但依然被推进力强大的敌机推向了地鼠号。
“什么怪物啊……不过这下你也动不了了。”
戴尔顿松开背后的主推进器，将自己和敌机完全交给极端的加速，随后立刻松开右手握持的光束炮，在震荡中拔出侧裙甲挂载的光束机枪抵在敌人的驾驶舱上。
察觉到异常的敌人立刻改变姿态，勉强侧身回避了戴尔顿的零距离射击，操纵着外形厚重的敌机乘着横向移动的惯性旋转着用机枪上的刺刀挥砍了回来。戴尔顿也乘着惯性将机体向右倾斜，开启左腿的推进器重重踢在敌人的胸甲上。
在受到冲击的敌人调整姿态的时刻，戴尔顿举起光束机枪准备射击。但身位交换后的现在，敌人身后便是正在收容矮星的地鼠号。
“嘁……”
戴尔顿没有扣下扳机，调整机体方向将敌人引开后，再次打开了通讯。
“听好了老头子，把小屁孩们全部收容了以后再考虑怎么逃跑。你现在要敢动我就对着主推进器开枪，明白了吗？”
“你当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就好。”戴尔顿从牵制转向主动攻击，用余光瞥了眼雷达：“小屁孩儿们动作快点。”
“缪尔哥，姐姐的信号没了！”
“没时间管那么多。我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快进去！”
“布兰和大家一起先进去，我去找她。”
确认其他人返航后，缪尔踩下踏板重新加速，朝着远处唯一的蓝点——040所在地的方向飞去。船头上方一些的位置，爆开了肉眼可见的亮光，萤火虫一样的尘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放射开来。
“白痴！别去！敌……可……不……只……一…………”
通讯的声音从模糊撕裂，直到完全变为不可听辨的杂音。察觉到异常的戴尔顿愈发焦躁了起来。可身处激烈的MS战中，他无暇思考敌人遮断信息的目的，只得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回步步紧逼的敌机身上避免自己被拖进格斗距离。
“干扰弹？嘁！……缠人的家伙。”戴尔顿取下备用的光束机枪继续向敌人射击。监视器上缪尔离去的方向，只能看见红色字体的警告图标。
-SIGNAL LOST-
“这里是040，地鼠号请回答。”坐在矮星驾驶舱内的黑发少女正反复尝试着各种频段。出动进入废墟带以来她一直只能收到十分嘈杂的通讯，本以为是时常发生的头盔问题，可直至采集目标达成也未见恢复让她有些不安。
在她脱下头盔，尝试操作台扬声器后依然听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无奈之下她只得加速朝着屏幕上同伴坐标的方向，一边熟练闪避着废墟碎片，一边返回地鼠号。
“这……0……嘶……”
通讯里传来充满杂音的零碎语句，出现在雷达网格上标记着026的蓝点逐渐向她靠近。
“这里是026，事态紧急，听到后请立即回答——这里是026，事态紧急，听到后请立即回答——”
“这里是040诺瓦尔，现在返航。刚才断断续续的通信我听不清，发生什么了？”
“啊，可算找着你了……我们被海盗袭击了。戴尔顿队长正在交战，大家已经进船避难了。”
通信里另一端熟悉的声音让他从几秒前的紧张感中暂时解放了出来，不过短暂的放松未到数秒，缪尔驾驶舱内的传感器又开始了咆哮。他努力推动操纵杆将机体从原本的行进路线上拉开，直到巨大的灰白色手臂占满屏幕方才意识到为时已晚。
“第二台？！呜！……”
剧烈的震动后缪尔睁开双眼，主监视器上显示的却也不是敌人的拳头，而是熟悉的红色铁皮。千钧一发之际诺瓦尔斜向加速推着缪尔偏离路线，让敌机的动作扑了个空，然后立刻调整姿态，乘着惯性将缪尔机拖进旁边的废墟。
“回到船上就可以了吗？”
诺瓦尔松开了拖拽着缪尔机的机械爪，带头在密集的废墟带中穿梭，表情一如往常那样平淡。
一边要跟随做着诡异机动的诺瓦尔，一边还要留意后方追赶的灰白MS。高强度集中的手脑并用下，缪尔连分心说话都十分困难，好在敌人并没有开枪的打算，勉强继续着千钧一发的宇宙障碍赛。
“你们快点！要撤了！”
戴尔顿队长充满杂音的怒吼声中，船头的舱口引导灯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还差一点，只要冲进船舱口就安全了。”
冲出废墟带那一刻，二人一同踩死踏板直冲舱口。即便如此，一旦进入直线加速赛，出力强劲的MS是不可能输给小型工程机的。无力地目睹距离一点点缩短后，缪尔被后来居上的灰白MS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右臂束缚着缪尔机的灰白MS从容地用左手触碰在船舱侧壁上，其他机体见状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时船桥内传来了接触通信的画面。
“我们是环带饿灵，现在劫持了一名贵船所属的工作人员，想必贵船对我们也有所耳闻。请贵船立刻停止抵抗，并交出船内所有的贵重物资，否则我们无法保证这名船员的生……”
“我……我们不是货船，只是接受委托进行考察而已！我们以前可是战船，真跑起来可以轻松甩掉你们。我要是去通报殖民地卫队的话你们也很难办吧。”
“我数5秒，希望您是一位在乎船员性命的船长。”
对方似乎并不想回应船长刚才说的话，只是不慌不忙地将复合兵装的枪口抵在了矮星的驾驶盖上。
船长行船三十多年遇到过的海盗袭击不多，就算遇到也是通报殖民地卫队而后便成功获救了。可这次遇到的硬茬还手握人质，他不得不决定先同意这些海盗的要求。
“好，我明白了。我们先停手，你放开我们的船员我们再聊。”
此时被拖入白刃战的海拉正用光束军刀与敌机白刃战，眼看机体的状况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推开对方后，海拉又侧向绕开一击，在对方姿态未恢复时马上重新架盾突袭。敌机则顺着机体旋转的方向把刺刀刃横扫过去，刃边在海拉盾牌上割出了一道刺眼的火花。盾牌龟裂的震动传到了驾驶舱，让戴尔顿深感咬紧了牙关。
僵持的对峙中，来自船上的信号弹点亮了海拉的侧脸。
“投降吧。不想全员开心地变成宇宙垃圾那就放下武器。”
接触通讯的那头，海盗驾驶员单方面宣布了战斗的结果。
戴尔顿没有开启与海盗的语音通信，也没有对拘束他的敌机做出反应，只是一直在注视着放在操作台旁的黑色通讯器。
“听不懂人话吗，放下武器。”
海拉缓缓将光束军刀抛向斜下方，举起双手示意停战。敌人见状便用步枪把海拉按在船头边控制了起来。
“6……5……4……3……2……”
通讯器里的男声低沉地进行着倒计时，随着【1】的逼近戴尔顿握紧了操纵杆。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船身随即开始了不规则的震颤。戴尔顿抓住敌人的拘束力变弱的瞬间，将左手的盾牌拍向敌人的主监视器，从敌人手中挣脱后试图拉开距离。
“混蛋！还敢动？！”
反应过来的敌人当即向他举枪射击。
“这就对了。”戴尔顿举起盾牌，一边防御一边后退回避敌方的射击。在敌人离开地鼠号越50米的时候，戴尔顿对着通讯器发出了嘶吼。
“就现在！”
地鼠号巨大的船体侧面的转向推进器在此刻全数点火，横摆过来的船头拍击在灰白敌机的背上。
戴尔顿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侧身避开了被撞飞而来的敌人，顺势启动脚踝装甲内侧挂载的第二把光束军刀，借着旋转惯性直接朝着敌机扫踢过去。
尽管对方试图侧身闪避，依然无法完全躲开迅疾的横扫，光刃的末端从躯干右边直至肩部切开了一道裂口，若是再往左一些驾驶舱就要被熔化了。
不过即便没有击破，两次打击的损伤也十分巨大，内部推进剂管线的燃爆把右臂与武器一起炸了出去。断开的手臂消失在宇宙空间里，只剩下狼狈而逃的断臂巨人。
在此数秒前，劫持缪尔的海盗注意力被船体的颤动吸走的那一刻，船舱口里内弹射出一根装有强磁吸盘的钩锚扯住海盗的手臂。海盗发力挣脱，怎奈下一秒就被船身的摆动压的无法动弹，在钩锚后端的钢索拉扯下被迫松开了对缪尔机的控制。
“区区工程机！”
灰白MS重新稳定姿态，贴着船身用力一拽，把磁吸锚后的绳子以及末端的那台矮星一并从船舱里扯到了自己身前。
“你这渣滓！”
戴尔顿丢下逃走的敌人转身赶来。见敌人紧贴着一台矮星，也不敢贸然开火，只能踩足加速争分夺秒。
“给我去死！”灰白MS解开束缚后的右拳猛烈地砸在那台矮星的腹部。
“布兰！”
本在一旁不能妄动的诺瓦尔，即便并未确认到编号信息也下意识地喊出了弟弟的名字。
敌机由于挥拳动作进入横转状态，正在利用腿部喷口调整姿态。无暇思考的更多的诺瓦尔抓住这个空档踩下踏板，全力喷射把自己朝船顶方向弹了过去。
“武器……！”
顺着她朝向的船顶方向，可以找到方才被戴尔顿丢弃的光束军刀。察觉到她意图的敌人抬起左手的复合武装试图击落她的矮星，但光束就像绕着她走一样一发未中。
她抓住光束军刀，释放矮星的全部推力向敌人逼近，而全程一发未中的敌人只能打开复合兵装的光束刃进入格斗战。
复合兵装的光刃向着诺瓦尔落下，又被其侧身回避。矮星抓住敌机握持武器的左臂，将自己拉到敌机肩部附近，用光束军刀向着关节处刺了下去。
诺瓦尔下意识地踢开插着光束军刀的敌机，呆滞地看着喷涌而出的火花。这是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几秒内自己在做什么。
“干得好！”俯冲下来的戴尔顿抓住飘在船边的光束机枪，将海拉的双臂交叉在前方，将这台敌机推离了船舱口。
“轮到你了，渣滓。”
海拉的光束机枪抵在灰白MS的胸口。几发光弹贯通腹部后，敌机停止了活动。
“布兰……！回答我！布兰！”
重新确认到编号的诺瓦尔抓住躯干变形的布兰雪机，用接触通信也没能获得任何回应。
“赶紧把他拖进去，还有救。”
察觉到通信已经恢复，戴尔顿用低沉的语气提示诺瓦尔。
缪尔试图用力握紧操纵杆来缓和双手的震颤。他摇晃着脑袋，眯着双眼想扼制住蒙蔽视野的暖流，散开的液珠却如五月的雨，依旧不争气地击打在头盔的内壁上。
“很遗憾你的搭档已经不会再动了，一只手的你是没有胜算的。停手吧，我也不想继续引火上身。”
戴尔顿推开动弹不能的残骸，用机枪指着刚才被自己打到断臂的敌机，漂浮着靠近了刚才自己丢弃的光束炮。
“我知道你们不好惹，我现在也只想保住我的饭碗和命。”
他拿起光束火箭炮，操纵机体背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开始往船舱口移动：“我也不敢打了，你也没得打了，我想我们都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
敌方驾驶员并没有回应，停顿片刻便拖着残破的MS躯体转身朝废墟带的另一头飞去。不一会废墟带里也亮起了一些零星的光点，朝着同样的方向聚拢。
“好家伙……”戴尔顿队长站在船舱口的阴影里，再次背过身来，重新举起了光束炮对准了离去的光点们。
“出力模式调整……距离……2400……”
“队长？你在做什……”
“嘘……不要让我分心……”戴尔顿慢慢稳住右手，精准地连续扣下扳机——几条亮绿色的光束飞向远端。
三处爆炸的火球闪烁后，屏幕上已再见不到推进器的尾焰。海拉跳出船舱，启动索敌矩阵开始重新确认周边安全状况。缪尔的矮星紧随其后，即便他知道一台没有军用传感器的工程机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但比起就这样回到船上，亲眼确认威胁解除更能让自己放心。
“为什么……要攻击逃跑的敌人？”
缪尔虽在基刚提亚的街区有接触各式各样的社会人，就算是黑道也少有将背上血债的风险抛在脑后，把败逃的敌人追杀致死的。这场不明不白的战斗，显然已与他的常识相去甚远了。
“没办法。”戴尔顿队长的声音相比平时温和了不少。“环带饿灵下面的这些小抢劫团体，大都是独立游击队。”
他麻利地从口袋拿出一根卷烟点了起来。按照操作规范，驾驶舱内严禁吸烟。
“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们不可能只有一台MS，第二台抓住你当人质的时候，我心里大概就有底了。”
“有底？”
“海盗的套路一般是先解除武装，再拿人质，然后胁迫停船。也就是说他们总共就两台MS，其余的人应该是登船突击队。你刚才看到那些冒出来的小光点了吗？那些是登陆艇。”
“登陆艇？”
“按他们的剧本，刚才我们没有反抗的话，突击队就上船可以把大家都突突了。”
缪尔看到屏幕上队长发出的【宙域净空】信号，开始跟随他返回地鼠号。
“可我们不是货船啊，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不是吗，考察船没什么好抢的。应该是路过的时候看我们在废墟带采集什么东西，以为我们是什么搞稀缺资源回收的吧。再加上我们只有一台MS，看着也不难对付，最差也是抢到条破船和几十台矮星，顺道的不赚白不赚。”
戴尔顿拉开了标准服的拉链，开大了驾驶舱内的空调。
“我放他回去就是想试探试探。他要是孤零零回去了到也罢，但这几个小登陆艇的出现证明他们人还是不少的。而且这么近的地方埋伏了几个登陆艇说明他们的船也在附近，MS修好以后重新缠上我们的可能性可不低。”
“这么赶尽杀绝，不怕他们报复吗？”
“损失这么大，他们剩下的人也只能回总部或者其他支部，等待再编去别处当司机和保姆吧。”
戴尔顿把香烟掐灭收进了口袋里，叹息着吐出最后一圈烟雾。见缪尔眼里丢了神，戴尔顿叹了口气又点了一根烟。
“我从没想过宇宙会这么危险，就这么个简单的实习还能出这样的事……布兰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好孩子从来没犯过什么错……”
“这个世界还没有简单到做个好孩子就顺风顺水，不然也不会有坏孩子了。”
“人类纪年不是全人类团结在一起的时代吗？”缪尔的词句间夹杂着握拳的骨擦音。
“做出这个宣誓的人类联盟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跟着这句话一起被挂上墙了，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
“明明和平几十年了，为什么还有这种事……”
“‘还有’？只是没了战争而已，不代表大家都过得好。环带饿灵也是最近十几年冒出来的其中一伙罢了。”
“……”
“小屁孩别想那么多，好歹活下来了。”
舱门缓缓降下，戴尔顿将海拉手中的武器小心翼翼地放回挂架上。
“环带饿灵这样的组织与其说是海盗，不如说是专门抢劫的企业，现在他们估摸着正在开检讨会。”
“‘死掉的家伙只是业务目标没选好事情还搞砸了的倒霉鬼而已。’利弊优先、业绩至上的这些混蛋唯独不会做的就是日后给同伴报仇，你大可放心。”
戴尔顿操纵着海拉，步履蹒跚地回到了机库的停放位。为了节约空间，高大的MS在机库内需要跪姿停放以空出过道。海拉单膝跪在自己的机位，机库的顶灯投下人造日光打在墨绿色的装甲上，如历战的勇士正在接受主的洗礼。
“总之地鼠号应该安全了，多亏了拉蒂先生在轮机室配合我……还有010，他听说了作战方案以后立马就拿上磁锚去帮你了。”戴尔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还没抽完的烟头丢进了废物袋。
“……”
矮星的驾驶舱门开启后，缪尔呆坐在座椅上从驾驶舱里缓缓升了起来，在一旁等待许久的实习生们见了他便一团围了上来。
“大哥，外面已经没有敌人了吧？”“光看着都快吓死了……”“布兰好勇啊，换我真没这胆子。”“诺瓦尔干掉了海盗吗？假的吧……”
“缪尔你没事吧？”
呆滞的缪尔被一双手摇晃着，跌跌撞撞地走下了矮星。
“放心，医生那么厉害，布兰肯定不会有事的。”身旁的少年们拍着他的肩膀。
“是啊……诺雅和队长还有医生都很厉害。布兰那小子也一样命硬，肯定会没事的。”
缪尔的瞳孔里恢复了些光泽，在其他人的包围中离开了机库。自动门关上之前，空旷的机库里戴尔顿队长的声音从背后反射而来。
“干的不错，小屁孩儿们……”
距离人类的梦想破灭，已有 178 年 11 月 15 日 14 时 27 分。
虔诚的信徒举起利刃，拒绝了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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